第(1/3)页 这一夜,真的很长。 等到济世堂里最后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千恩万谢地离开,门外的更夫已经敲过了四更天的梆子。 “咚——咚!咚!咚!” 天都快亮了。 喧嚣了一整晚的医馆终于安静下来,空气里那股混杂着汗味、脚臭味和焦虑气息的浑浊味道慢慢散去,只剩下淡淡的艾草香,还有那盏快要燃尽的油灯,发出一两声轻微的爆裂声。 陆瑶还在忙。 她低着头,手里拿着一块半旧的棉布,正在仔细擦拭那一排排银针。她的动作很慢,不像是平日里那种行云流水的利落,倒像是一个发条即将走完的人偶,每动一下,关节都在发出干涩的抗议。 林休就坐在那把被王凯坐过、又被他嫌弃地擦了好几遍的太师椅上。 他其实早就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了。按照他原本的计划,这会儿应该正抱着软乎乎的被子,在梦里和周公下棋。 但他没走。 他就这么撑着下巴,看着灯火下的陆瑶。 这丫头,瘦得真让人心惊。 那一身淡绿色的衣裙穿在她身上,显得空荡荡的。昏黄的灯光打在她侧脸上,原本清冷如霜雪的面容,此刻只剩下苍白。那种白,不是羊脂玉的温润,而是一种透支了气血后的惨白。 “我说……” 林休终于忍不住了,他打了个哈欠,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堂里显得有些突兀,“你是打算把自己炼成药渣吗?” 陆瑶的手抖了一下,差点被银针扎到指尖。 她没抬头,只是把擦好的银针一根根插回针包里,声音哑得厉害:“我不累。” “不累?” 林休嗤笑了一声,身子往椅背上一靠,那副吊儿郎当的劲头又上来了,“手都抖成筛子了还说不累?你当你这身子骨是铁打的,还是你是喝露水长大的仙女,不用睡觉?” 陆瑶终于弄完了手里的活,她抬起头,那双总是倔强得像头小毛驴的眼睛里,布满了红血丝。 “离京五年,积压的病患太多了。” 她走到桌边,拿起那杯早就凉透了的茶水,仰头灌了一口,像是要借着这股凉意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,“而且我现在名声在外,百姓们信任我,大老远跑来排队。我若是不看,他们可能就要在街头露宿一宿,或者……拖着拖着就没命了。” “我有修为傍身,行气境巅峰,熬几个大夜死不了人。” 这理由,听着挺大义凛然的。 若是换个人来,估计得感动得热泪盈眶,竖起大拇指夸一句“活菩萨”。 但林休听着只想翻白眼。 “行气境巅峰怎么了?行气境就能不把自个儿当人看了?” 林休站起身,几步走到陆瑶面前,一把夺过她手里那个凉冰冰的茶杯,重重地顿在桌上,“砰”的一声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。 “你这是在拿女人的身子当牲口使唤!” 林休指着门外那一长串早就没人了的空板凳,语气不善,“生产队的驴都不敢像你这么歇人不歇磨。照你这么个干法,还没等你的‘医仙’名号传遍天下,你自己先挂墙上让人瞻仰了。” 陆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弄得一愣。 她张了张嘴,似乎想反驳,但看着林休那张近在咫尺、虽然满脸嫌弃但眼底却藏着恼怒的脸,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 “那……那能怎么办?” 陆瑶低下头,看着自己的脚尖,声音小了下去,“大夫就这么多,病人却永远看不完。我不看,谁看?” 这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 这五年在南疆,她见过了太多生死,也见过了太多因为缺医少药而只能等死的人。她拼了命地救,可无论怎么救,那一双双求救的手就像是无穷无尽的潮水,总是能把她淹没。 林休看着她这副耷拉着脑袋的样子,心里的火气莫名就散了大半。 这傻丫头。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,或者靠家世当个享福的大小姐,非要选这么一条最苦最累的路。 “这就是你笨的地方。” 林休叹了口气,拉过旁边的一张凳子,也不管脏不脏,一屁股坐在陆瑶对面,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展着。 “陆瑶,咱们换个思路。” 林休伸出一根手指,在她面前晃了晃,“假设,这京城有一万人病了。你陆神医医术通天,一天能看一百个,不眠不休,也得看一百天。这一百天里,那一万个人里得死多少?” 陆瑶皱眉:“这没法算……” “这当然没法算,因为这是个死局。” 林休打断她,身子微微前倾,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,透出一股子少有的精明——或者是某种忽悠人之前的狡黠。 “你现在的干法,就是一个人拿着把铁锹去挖井,想给全城的人喝水。累死你也挖不出来。” “所以,别干了。” 陆瑶猛地抬头,眼睛瞪圆了:“你说什么?不干了?那我这身医术……” “谁让你把医术扔了?我是让你别当大夫了。” 林休嘴角勾起一抹笑,那是猎人看到猎物即将进圈套时的笑,“去当教书先生。或者说得更气派点,去当山长,当祖师爷。” 陆瑶彻底懵了:“教书?” “对,教书。” 林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,节奏轻快,“我想过了。咱们建个地方,就叫……嗯,【大圣朝皇家医科大学】。名字有点怪?没事,习惯就好。” “你当山长。把你会的那些望闻问切、针灸汤药,统统写成书,编成教材。” “然后咱们招学生。招那些落第的秀才,招那些虽然不识字但心细的机灵鬼。你一个人教五十个,这五十个出师了,再去教下一批。” “一年之后,你就有了五十个能看头疼脑热的小大夫;三年之后,你就有了五十个能治疑难杂症的名医。” 林休看着陆瑶那越来越亮的眼睛,知道鱼儿咬钩了,于是抛出了更重磅的炸弹—— “还有,最重要的一点。” “你现在最大的问题,就是太‘平易近人’了。” 林休指了指刚才王凯坐过的位置,一脸嫌弃,“那个什么侍郎公子,肾虚这种破病也来找你?路边的乞丐,感冒流鼻涕也来找你?这简直是杀鸡用牛刀,暴殄天物!” “以后,咱们得定规矩。” “那些个头疼脑热、跌打损伤的小毛病,让你的学生去看。治不好了,再往上递,给资历深的老大夫看。实在是要命的、别人都看不出来的绝症,那才轮得到你陆大神医出手。” “这叫……分级诊疗。” 林休把这四个字咬得很重。 在那个他曾经猝死的世界,这套体系虽然也有各种毛病,但对于这个还在靠赤脚医生和江湖郎中救命的古代社会来说,简直就是降维打击。 陆瑶听呆了。 她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,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,脑子里像是有无数道惊雷炸响。 分级……诊疗? 第(1/3)页